相近时段内,有两件值得关注的事。其一,韩国前领导人文在寅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对连载七年的网络漫画《双甲路边摊》进行了宣传,并且高度评价该漫画已成为韩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表明韩国网络漫画已被普遍看作是本国文化产业发展中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
《双甲路边摊》荣获过2017年韩国漫画大奖,后来又被拍成了同名电视剧,这部作品从开始连载到现在,总阅读量已经达到了1亿9千万次
Naver Webtoon推出的网文改编新作《与神一起回归的骑士王》(신과함께 돌아온 기사왕님)引发广泛讨论,有人质疑该漫画疑似借助AI技术生成画面,并认为其存在抄袭日本动画《无职转生》的情况,这一事件暴露出两大难题:
《与神一起回归的骑士王》
第一话部分内容构图与《无职转生》高度相似
从免费到付费
谈过韩国网漫市场的现状,就不得不再讲讲这个市场的发展过程。
韩国网漫的出现时机,与韩国网游的热度高峰非常接近,二者都得益于韩国互联网快速发展的社会条件。1998年,金大中担任韩国总统,随后实施了一系列促进信息产业的政策,这为网漫在韩国的兴起和传播提供了有利条件。
这一年,初代网络漫画《Snow Cat》(스노우캣)与《Marine Blues》(마린블루스,中文单行本译为《海胆君》)先后在个人网站上发布连载内容,一些出版社留意到这些漫画在作者个人网站上受到读者欢迎,于是决定将它们汇编成册出版。在那段时期往后,网漫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做法,读者无需付费就能浏览内容,一旦作品广受欢迎,便会推出纸质版本,创作者通过此途径获得收益。
《Marine Blues》中文单行本封面
这类创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以卡通人物的生活片段为主,创作者能够借助角色授权来获取报酬。整体而言,网络漫画的盈利并非来自作品本身,将来围绕网络漫画形成的“知识产权产业链”这一商业构想,目前尚处于萌芽阶段。
2022年《海洋蓝调》也顺应潮流地拓展了NFT业务,开始涉足该领域,并且积极探索新的发展方向,以此适应市场变化。
2003年,Daum Webtoon问世,也就是如今的Kakao Webtoon,此举为那些在论坛、博客及个人网站等网络空间四处活动的自由创作者开辟了新天地,因为有平台发放的报酬,“网漫作家”的身份从业余爱好转变为正式职业。同一年,姜草的《纯情漫画》在该平台启动连载,迅速风靡整个网络,促使众多网友转变为网络漫画的追随者,这部广受欢迎的作品也为纵向全彩、篇幅较长的网络漫画创作基本模式确立了标准。2008年,《纯情漫画》被改编成真人电影,为网络漫画的影视改编热潮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笔改编费用对那些主要依靠稿费维生的创作者而言是一份丰厚的进项,同时也有助于提升他们的公众影响力。
现在回想起来,《纯情漫画》的画面风格和情节内容都显得十分朴实,但在那个时期它却是一度引起广泛关注的代表作
接下来十年期间,网漫平台基本上都属于门户网站的子公司,主要目的是提升读者访问门户网站的次数,并帮助门户网站用户养成网漫浏览的倾向性。2011年Daum曾经短暂涉足付费领域,不过由于收益不佳,最终取消了这项业务。Naver推行了名为“PPS计划”(Page Profit Share)的项目,在该网站每篇文章的末尾嵌入广告,并将广告收入分配给内容创作者。与此同时,在过去的十年里,由于市场竞争加剧,一些网络漫画平台因运营方主营业务调整而停止服务,相继消失在业界(例如雅虎撤离韩国市场、门户网站Paran停止运营),最终促成了Naver和Daum两家公司主导的行业市场结构。
Naver和Daum这两家公司,在2021年Daum网漫完成重组之后,变成了Naver和Kakao这两家实体
二零一零年,通讯公司SK Telecom的网漫平台Toondosi首开先河,采用"付费抢先看"机制,即让用户支付费用来提前阅读原本将转为免费的章节,然而该平台吸引的观众数量不多,因此并未在业界引起广泛关注。到了2013年,经过社交媒体长时间的宣传,Lezhin Comics(来真)终于开始运营,虽然实行收费阅读制度,却依然受到读者热烈追捧,这表明韩国网络漫画行业从完全免费阶段进入了有偿阅读时期。
Lezhin Comics(来真)早期作品
Lezhin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因为它创建时非常注重给予创作者的自主空间,并且专门为成年人提供内容,这是那些从大型网站发展而来、面向所有年龄段读者的其他网络漫画平台无法做到的。Toptoon这家公司专门面向成年男性群体提供服务,它也是在这一年诞生的,这个平台和另一个平台很快就在短时间内,成为了新兴互联网企业中的成功典范,科技巨头Naver和Kakao受到这个现象的触动,在2014年Daum Webtoon的运营主体Daum通讯和Kakao合并之后,所有业务都转移到了Kakao旗下,这两家公司也尝试通过“付费提前阅读”这种方式,来培养读者的付费倾向,希望把长期处于亏损状态的网漫业务,转变成为能够盈利的产业。自2014年起,Naver着手于海外构建漫画发布平台,意图借助无偿服务方式,在韩国以外区域培育漫画爱好者群体。
同一年推出的Kakao公司旗下应用KakaoPage,主要运营网络漫画和网络文学业务,几乎因收益方式不成熟导致无法支付作者稿酬而停止运营。关键时刻,一部名为《月光雕刻师》的网络连载小说挽救了该平台,也为KakaoPage确立了发展路径。二零一五年,KakaoPage倡导了名为“Novel Comics”的新思路,着力推动热门网络连载小说的漫画化改编,通过实践探索,借助《月光雕刻师》与《皇帝的独生女》这两部网络漫画作品,明确了男性读者更青睐游戏成长模式,而女性读者则更倾心于欧洲风格的浪漫情节这一普遍倾向。
KakaoPage现在是一个综合性的娱乐平台,里面包含了网络漫画、网络文学、视频内容、互动游戏等多种形式,提供多元化的娱乐体验。
《月光雕刻师》小说与网漫
2017年时,《某天成为公主》由小说插画师Spoon担当绘画工作,该作品在韩国及海外市场广受欢迎,从而促成了欧式风格爱情题材的“画风竞争激烈时期”;2018年,《我独自升级》迅速风靡世界,在故事完结前,全球累计阅读量已突破140亿,故事完结后,其关注度依然居高不下,并成功获得了在日本的动画改编权;随着《金秘书怎么突然这样》和《社内相亲》两部作品的完结,其改编的热播电视剧有效推动了原作小说与改编网络漫画的销量,都市爱情类网络漫画的影视化进程开始逐年加快。
《某天成为公主》与《我独自升级》
从众多取得显著成就的实例里,平台组织者、渠道商以及创作团队领悟到一套收益丰厚且风险极低的运作模式,并且持续不断地沿用到现在。这个模式主要包含以下要素:
在处理欧式爱情故事时,务必挑选擅长绘画的艺术家来保证画面的高质量,完全不去理会插图与漫画之间的区别,频繁采用现成的图片资料和商业化的虚拟形象,结果在西洋读者圈子产生了“城堡先生”这个网络流行语——它特指韩国网络漫画里许多作品都反复出现的城堡图案。
Castle-nim
在虚拟游戏成长主题中,常常借助雄浑的垂直全景画面营造浏览时的畅快感受,浏览时每页需滑动两次,每一章节都以激烈冲突和强烈情感为重心,通常难以提供太多关于故事进展的具体细节。
改编成网络漫画的许多原作,通常采纳网络小说里常见的“回凭还”模式,即包含回归、附身、转生这三种核心设定,并且围绕这些基础类型,进一步加入了任务界面、反派角色、病态执着等时髦元素。
KakaoPage于2014年推出的“等免”机制,即允许用户在等待特定时段后免费浏览一话付费章节,但最新5至10话需付费,这对韩国网络漫画市场的付费体系产生了深远影响。Naver与Daum随后为完结漫画实施了类似策略,实践证明这种模式带来的实际收益远超纯粹付费的方式。许多最新创作都依照一个特定步骤进行:作品连载期间,订阅者能够支付费用获取最新篇章,作品完结后的某个时段里,所有内容对公众免费开放,此后该作品将转变为需要付费或等待解锁的状态,这种做法既迎合了习惯于免费阅读的群体,也最大程度地维护了创作者的经济收益。正是借助这种机制,Kakao在日本创办的漫画网络平台Piccoma取得了显著成就。
Piccoma
从汉化到引进
国内民众对于韩系网络漫画相当熟悉,不过受时代潮流作用,人们的普遍看法难免存在出入。
先前提到过,韩国网络漫画的出现与进步得益于互联网的演变,在中国传播时也遵循这一规律。最早传入中国的韩国网漫,是新浪微博启用后广为流传的“讽刺图画”,其中名气最大的要数博主妖妖小精翻译的“多彩部队”系列,实际上是将大量个人站点、新闻门户的漫画内容未经许可进行搬运。这类漫画主要是四格或六格短篇,以成人向幽默讽刺为主要内容。
梁英淳的《我色气歌》是“色系军团”系列的“主力军”
部分网络漫画的发布时间比后来被转载的时间早出很多年,那个时期网络漫画平台尚未成熟,创作内容的形式也缺乏统一标准,这类带有隐晦内容的漫画也是当时网络漫画的多种类型之一。这就造成了中国读者在一段时期内的观念是“韩国网络漫画等于隐晦内容作品”,直到以剧情为主线的网络漫画开始大量进入中国,这种看法才有所改变。
2012年,作为首个韩国漫画版权代理机构,美蓝漫城开始运作,它引入了Naver和Daum上一些受欢迎的作品,这些作品随后在腾讯动漫、有妖气平台上连载,同时它还与后来成立的快看漫画、新浪微漫画、网易云阅读等平台建立了合作关系。姜草的《公寓》和《照明商店》最为出名,凭借这两部作品,他让许多读者第一次了解到韩国的剧情类网络漫画家,因此,每当提及韩国网络漫画,姜草便常常是人们首先想到的那位作者。
姜草漫画
美蓝漫城两年后创办了专属网络漫画平台,初期提供无偿连载,持续一段时间后转为有偿模式,然而中国观众对于付费阅读尚未形成普遍认知,该平台运营未满一年便宣告终止,多数作品在授权期满后不再续签,中文版本随之消失。
美蓝漫城之后更名为多蕴漫画,其核心业务始终是韩国漫画的版权引进,但为了从中获利,常常把单话内容拆分成两段,导致原本一百回的作品被硬生生分成两百回,许多读者因此误以为创作者在刻意拖慢故事节奏。幸好现在韩国方面大多直接与中国平台签约,或者在中国开设直属机构,这种情况已经显著降低了。
可能受到美蓝漫城引发的韩漫阅读热潮推动,2013年,规模较大的韩漫汉化团队“晴天汉化组”“网漫吧汉化组”先后建立,前者负责翻译《僵尸校园》(最初名为《极度恐慌》),后者则翻译了《狂野少女》《高校之神》《心灵的声音》等众多Naver热门漫画作品。这两个汉化团队运作不久,就遭遇了韩国网络漫画的正式引进,不过,这些团队不懈的劳动,也为韩漫直销站点积累了一批初始的爱好者。
《狂野少女》一度以汉化组译名《油腻的师姐》为读者所知
二零一四年,Naver开始在中国开展业务,设立了Line Webtoon的简体中文版本,不过因为政策变动,到了二零一六年,这个服务被整合成了咚漫漫画。Kakao则持续与本土的漫画平台进行合作,直到二零二一年,它与腾讯共同推出了PODO漫画平台。
咚漫引入众多优秀创作,形成了一种韩式漫画阅读新潮流,着力实现新作在韩中两国同步更新,让国内读者对韩国网络漫画的认知程度,与韩国当地读者大致相同。不过,当时快看漫画、大角虫漫画等国内平台非常强势,再加上中韩两国关系趋于紧张,鲜少有人关注这个新兴的正版网络漫画平台。其后咚漫曾借助热门网络漫画改编剧集吸引韩国流行文化追随者,亦曾着力栽培本土创作者以招徕国内漫画爱好者,期间诞生过诸如《女神降临》《看脸时代》这类广受欢迎的作品,不过成效依旧不高,平台整体号召力欠缺,导致许多优秀漫画在国内读者群体中鲜为人知。
拥有大量正版独家韩漫资源的咚漫和PODO
Toptoon作为一家提供男性成人网络漫画的平台,也推出了繁体中文版本,在遭遇广泛盗版后,这种漫画开始在中文网络环境中传播,与此同时,一些专注于女性用户的汉化团体,也主动将Lezhin和Bomtoon上的成人向耽美作品翻译成中文,最终造成了许多中国读者将韩国网络漫画与成人内容划上等号的情况
近些年,中国本土网漫平台,与韩国方面相似,都意识到了低投入高收益的模式,因此,大量引进了网文改编的网漫,凭借这些平台自身的影响力,使得这些网漫开始广泛传播。这种快餐式网络漫画与短视频的传播方式极为匹配,借助漫画评解之类的衍生作品得以持续扩散,不少原本不接触漫画的群体因此转变为网络漫画的受众,他们更欣赏细腻的视觉表现,而非跌宕的故事情节,更偏爱奇特的世界构筑,而非逻辑自洽的叙事。
为了维持运营,类似咚漫、PODO的韩国漫画直营站点纷纷采购销量更佳的网络文学改编漫画,翻译团队毕竟资源有限,原生网络漫画的引进数量只能持续缩减,备受赞誉的优秀作品因而无法与国内读者接触,最终导致大众观念固化成“韩国网络漫画等于网络文学改编的漫画”。
韩国有部篮球主题的网络漫画,拥有31万名订阅者,名为《垃圾时间》,它的中文版本由于关注度不足而停止连载,这是许多优秀韩国原作漫画在国内引进后常常遭遇的困境
我的看法是,尽管韩式漫画近来发展停滞甚至出现倒退,但繁荣阶段不可能无限持续,必然要面对严峻的挑战,这段低迷时期正提醒着平台和发行商——漫画创作并非纯粹的商业活动,必须遵循创作的基本法则。李勋荣在文章末尾指出,虽然收益增长速度放缓,但免费内容的表现并未明显下滑,这表明韩国读者对本土网络漫画依然抱有期待。倘若借助资本管控机制来引导网漫创作的主要渠道和发布方能够迅速认识到自身不足并加以改进,那么网络漫画行业的发展态势有望迅速改善。
传统漫画出版领域主要受出版社掌控,更侧重内容管理,网络漫画则紧密依托互联网,长期由科技企业引领行业走向,在平台运作中往往以数据为重要参考标准,过去创作者享有较大创作自主权,偶有杰作问世但整体水准不高,现在大批量生产模式盛行,整体水准有所提升,却逐渐变得缺乏新意。动漫领域缺乏专业人才是关键问题,特别是每年屡见不鲜的剽窃行为和众多半途而废的作品,表明网络漫画产业不仅要求作者具备专业技能,还必须依靠编辑的专业素养。近年来相关法规逐步实施,专业院校及培训机构的数量持续增加,但人才培育并非一蹴而就,行业仍需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她的六项原则》剽窃了同平台广受欢迎的作品《少女的审判》,这可以说是近年来最离谱的剽窃行为
海外读者,包括中国读者,能做的同样只有等待,只是最近笔者查看各中文平台的每月新作目录,对于是否还有可能读到更多优秀韩国漫画的中文译本,愈发觉得前景不明朗。
今年上半年,番茄小说作为网漫领域的后来者,为数部韩漫作品的成功问世做出了贡献,其中包括获得SF Award大奖的太空题材网漫《奥德赛号,出发!》这部作品,融合了韩国现代发展历程与个体命运坎坷的《李铁柱的凄美人生》,荣获韩国漫画大奖的别具一格的萨满教神话奇幻剧《神之记载》,以及曾在国内引进中文纸质版的《马当家的餐桌》后续两部……然而,这些实际上都是七八年前乃至十年前的漫画了,而且,从根本上说,是借助番茄平台运营方字节跳动与韩国内容制作公司Kidari Studio的商业协作,掺杂了众多被归入番茄韩漫中的偶然佳作。加上韩漫在番茄上实在过于低调,很难被人看到。
这部韩国科幻网漫名为《奥德赛号,出发!》,它融合了浪漫的宇宙情怀和硬核的科幻气息,最终赢得了SF Award评委们的全部赞同
不管怎样,作者还是期待上面提到的那些优秀作品,能够被更多读者关注,以此改变许多人的错误看法。究竟从“有深度的漫画”“面向成人的漫画”,到“欧洲风格的恋爱故事”“网络游戏成长”,什么样的理解才是对韩国网络漫画没有任何成见的、恰当的认识呢?我同样无法提供一个明确的答复,只盼望将来当人们提及韩国网络漫画时,都能联想到曾触动过自己的那些作品,并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参考资料:
网络漫画市场年营收突破15亿…五年内增长四倍https://www.ezyeconomy.com/news/articleView.html?idxno=121354营收有所增加但持续亏损的Naver网络漫画业务…亏损幅度正在缩小https://www.mk.co.kr/news/business/107305512023年网络漫画行业展望 - 增长率放缓与衰退期的开始https://www.kmas.or.kr/webzine/column/2022120034用AI进行候选人工作的网络漫画遭受大量星级恶意评价…漫画界深感忧虑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30523168600005韩国网络漫画平台的历程及其代表作汇总https://ppss.kr/archives/61780网络漫画为何缺乏盈利模式http://www.businesspost.co.kr/BP?command=naver&num=3744韩国门户网站DAUM网络漫画进入中国在线阅读平台https://en.yna.co.kr/view/ACK20150414001900881观察韩国漫画变现情况:Kakao漫画年收入达31亿元https://zhuanlan.zhihu.com/p/352625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