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团团长按:本文作者元芳是我的一位 former colleague 和好友,他目前担任某券商传媒互联网首席分析师,在培训新人方面投入了很多精力,这是他分享的第三堂课。
根据我过去多年的经历,国内投资行业对年轻人要求总是过多,恨不得年轻人入职后马上发挥巨大作用,其训练又很少,几乎没有成熟的培养体系。实际上,中国职场处处如此,工作几年后,只能靠自己领悟,尚未形成工作框架的人有很多 。
我坚信,在投资研究期间所形成的方法论,以及在投资研究期间所形成的分析能力,能够广泛地应用于各种各样的行业研究,也能够广泛地应用于各种各样的战略研究。
分析师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撰写深度研究报告,对于深度报告,我们需要先回答几个重要的问题。
第一,什么是好报告?
这是个相对主观的问题,它取决于你的观众,要是你报告的深度远超观众的认知和理解,或者远低于观众的认知和理解,都可能得不到很好的反馈和效果。实际上,好的报告是“解决市场的疑问”,这非常简单,然而也并不简单。
股价展现出市场预期(当然,许多股票实际上并无预期,无预期亦是一种预期),证券分析师的工作实则是为公司定价,而这些公司的涨跌常常取决于几个关键问题。这些给市场定价带来困扰的问题必定存在困难,故而需要精准把握产业发展、具备严谨逻辑、采用有创造力的方法、拥有详实的数据与案例以及可能的超额信息 。
第二,对于初学者,如何撰写深度研究报告?
这正是本章的重点内容,后文将详细论述,在此暂不作答。
第三,如何写出好的研究报告?
答案很简单:多想、多写、多被“锤”。
要把自己带入“买方”角色,思考自己是否会购买这家公司的股票,考虑影响购买的核心因素是什么,还要思考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时刻秉持“证伪”思想,因为资本市场往往是乐观的,若不能被“证伪”则很容易被短期接受 。
写报告是熟能生巧的事,许多行业逻辑有共性,行业框架互通,产业链相互印证,就连文笔和用词的准确程度及其背后含义都需长期训练,所以我建议刚入行的分析师,前两年写报告要非常认真、勤奋 。
除了自己给自己找毛病外,“锤”还需要别人给自己挑问题和毛病,在问题数量有限的情况下,越早挑出问题,报告的质量就会越高,这就是所谓的“久病成良医” 。
第一部分:感性认识和数据、信息的整理归类
认识发展必然要经历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接下来,我们介绍怎样能够“快速”地形成对某家公司的感性认识:
1.公司历史、创始人经历以及公开发言:
公司的发展顺应了行业发展,是创始团队战略和意志的体现,通过书籍(如《腾讯传》)、纪录片(如阿里的《造梦者》)以及其他方式去了解公司是必要的,我们还能从公司发展的历史窥探该公司所拥有的核心竞争力。
美团秉持“没有边界/居安思危”理念,迅速从无壁垒的团购行业进军到壁垒森严的外卖业务领域;美团凭借“精打细算”策略,在千团大战中崭露头角,在百度、饿了么的夹击下成为王者;美团依靠“执行力和运营能力”,打造出“中供铁军”式的线下地推模式。
必须承认,多数公司的发展是源于创始人的战略抉择,如此一来,创始团队的经历与想法就极为关键。举例来说,多次创业“受挫”的王兴,会挑选与强势、集权的阿里合作,还是选择包容性更强的腾讯,答案不言而喻 。
又如,2019年B站陈睿在内部发言时称,公司风格将从战略防御转变为战略进攻,会更专注于用户增长以及收入增长,还提出了“1亿DAU、200亿收入和100亿美元市值”的发展目标,这对过去几年B站的发展策略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2.招股说明书和定期报告:
招股书是最官方、最可靠的学习材料,我们能从中发现公司商业模式,定期报告也是最官方、最可靠的学习材料,我们能从中发现公司核心竞争力、行业和公司天花板以及经营和财务数据等。此前我们已有专门章节论述,在此毋庸赘述。
3.其他券商和咨询报告:
必须承认,因卖方日益内卷且以服务为导向,资深分析师很难有时间专注撰写深度报告,行业整体报告质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所以这部分价值性在降低,然而我们仍需去寻找优秀的友商报告并加以学习分析。
首先是报告的框架与逻辑,报告有着怎样的布局方式,每个部分又是怎样进行论证的,例如我们自身在分析社区类应用时会采用“用户增长 - 产品算法 - 内容生态 - 商业化”这样的行文框架 。
其次是关于某一个问题的论证方法与过程。例如论证娱乐行业是否存在口红效应时,我们能够选取游戏、电影行业的市场规模以及GDP来进行回归分析,多去查看其他报告,这有助于形成一些解决问题的范式。
最后是关于数据的使用。在其他券商的报告里,是否存在一些你未曾注意到的、有价值的数据呢?若有,可以进一步去寻找这些数据的原始来源,然后将其运用到自己的报告当中。
在看过这些参考资料后,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撰写报告了。
第二部分:提出公司基本面以及(你认为)当下市场感兴趣的问题
首先我们要理解公司的基本面,它通常涵盖四个方面,一是行业天花板,二是行业竞争格局,三是商业模式,四是护城河。
1.行业天花板:
行业的市场空间有多大,要找到市场空间的“锚”,不能过度使用咨询报告中的预测,“锚”可以是跨国比较,也可以是量价估计,比如美团的业务:
餐饮外卖方面,中日一二线城市在经济发展上有一定相似性,在人口密度方面也有一定相似性,并且在饮食习惯上同样具有一定相似性。日本在非疫情影响下外卖渗透率约为22%,在疫情影响下的2020年该渗透率达到28%,这些数据可以作为国内的参考。
酒店业务方面,酒店的交易金额由酒店间夜数乘以单间夜价格得出。2021年美团酒店间夜数已达到4.77亿。受到疫情以及行业天花板的影响,比如携程、同程等所占份额的影响。单间夜价格在200元左右。这主要是由于酒店结构的原因,目前高端酒店占比仍然较低,为16.5% 。
此外,美团存在到店业务,还有包含买菜、闪购、社区电商的近场零售业务,鉴于篇幅受限,在这里就不进行展开分析了。
2.行业竞争格局:
商业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竞争格局的终局,护城河同样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竞争格局的终局,不过这并不是绝对的,优秀的公司能够突破限制。
第一种格局呈现出“一家独大”的态势,就像微信、以太坊这类。其具有典型的直接网络效应,每一个用户都能带来相当的边际效用,并且这种作用不会随着体量的增加而明显衰减。
第二种格局为“寡头垄断”,像电商、短视频这类便是例子。其具有典型的双边网络效应,供给增多会使需求方效用得到提升,需求方增加会让供给方效用得以提升,不过存在着两个临界点:
过了初始临界点,规模效应便展现出来,比如说对于短视频平台而言,其用户的留存率开始趋于稳定,DAU/MAU指标也开始稳定,低于初始临界点的竞争对手难以对寡头构成威胁。
过了“规模”临界点后,每个用户增加的效用十分有限,竞争对手的体量差难以形成真正的竞争鸿沟,这一点可参考拼多多的崛起情况。无论是政策方面,还是上下游的制约,都不支持其进一步演变成为“一家独大”的格局。
第三种格局是“分散”,零售业态是其中一部分,服务业态也是,一些中游产业同样如此。消费者定位决定了线下零售业态是分散的,服务半径也决定了线下零售业态是分散的。
3.商业模式:
详见我们此前发表的《如何拆解招股书和定期报告》,主要涵盖以下内容:
产品和服务,定价标准是什么、固定成本和可变成本的比重等;
上游供应商,集中度和护城河如何;
下游客户,集中度和护城河如何等。
4.护城河:
详见我们此前发表的《如何拆解招股书和定期报告》。巴菲特所定义的护城河主要涵盖这些方面:无形资产,转换成本,网络效应,成本优势,规模优势。
护城河的深浅直接决定未来竞争格局的走向,也直接决定利润率水平的走向,对于没有强护城河但盈利能力很强的行业,未来必定会有大量企业涌入,这会使得竞争格局持续恶化,也会使得利润率水平持续恶化,最终达到均衡状态 。
其次我们要判断当下市场感兴趣的问题,这是根据不同时期的具体情况采取合适做法的问题,是对股价起到核心制约作用的问题。这类问题难以进行分类,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我们列举一些例子。
1.政策和互联网行业:
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制约互联网公司股价和估值的最关键指标是政策,反垄断以及中概股退市风险,这些进一步影响外资走向,相比之下,基本面的影响不再是主要矛盾,这一年多来,互联网公司的震荡主要源于对政策的揣测,绝大部分分析师难以做到“我上面有人”,我们只能把短期问题长期化看待。
为什么要对互联网实施监管呢?技术以及商业发展速度比政策快,这是正常现象。到了某个特定节点,效率的边际改善不如公平显著,所以需要进行管理。监管是否就意味着否定与打压呢?并非如此,互联网依旧是中国极为先进的生产力之一。而且在稳增长、稳就业、稳民生的背景下,互联网仍旧具备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否能够毫无顾忌地全力投入呢?没有催化剂的价值投资,很有可能死在黎明前。
所以我们要清楚,市场需要何种信号,这与如何表述无关,更为关键的是如何行动。
2.商品价格和股价:
这是一大类别的问题,要判断商品价格,还要基于对商品价格的判断来预测相关上市公司股价表现。比如说,笔者从去年四季度起重新开展农业研究,针对猪做了一系列相关研究。主要原因是行业数据拟合情况较好,能够作为培训内容的案例。另外,今年确实存在机会。
当时,笔者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猪肉价格的走势,另一个是股价是如何决定的。
猪肉价格有其走势规律,呈现四年一轮的周期,当下我们正处于新周期的起点,然而产能去化的速度相对比较缓慢。从季节性角度来看,在7 - 8月期间,猪肉价格近10年的上涨概率超过80%,并且月均涨幅超过5%。因此,我在一季度时就作出判断,认为下半年猪价肯定能够上涨至20元/KG以上。
股价走势方面,我们进行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回归,不同养殖企业单头猪市值与猪肉价格呈现出较高的正相关水平。由此我们得出,某个公司的股价与出栏量、猪价有关,和成本关系不大。近年来粮价一直处于高位横盘状态,挤压了猪企盈利,市场担心盈利减弱会对股价产生影响,而我们从数据层面消除了这种顾虑。
第三部分:攥写报告提纲(一二级标题和中心思想)
把公司基本面融入你的报告内容,把当下市场感兴趣的问题也融入你的报告内容,进而形成一个具有逻辑的标题结构,形成一个具有框架的标题结构。我们对报告提纲提出一系列要求,这些要求可供参考。
1.简单清晰的表明观点:
优秀的分析师应具备化繁为简的能力,同样也应具备化简为繁的能力,任何一份报告的内容都应能在3分钟、15分钟、30分钟或1个小时讲完,这能让读者直接从标题看出文章的观点和逻辑,是非常高效的交流方式,标题应是本段落观点和内容的高度概括,标题不应是名词的堆叠,而应是动词的直抒胸臆。
2.金字塔原理:
参考麦肯锡的经典培训材料《金字塔原理》。
首先,需对思想与概念进行分组,进而找出各组之间的内在联系。分组最好分成大概3个左右层级,举例来说,家庭食品涵盖蔬菜水果与副食,蔬菜水果包含水果、蔬菜,副食包含禽类和奶类。
其次,纵向结构是主题和子主题之间的纵向关系,它以“问题”作为链接。要提出问题,还要直接回答所提的问题,这些回答必须属于同一范畴(理由)。比如,为什么看好美团的外卖业务?市场空间大、盈利能力强以及具有很强的外部性,这三个概念处于一个层级。市场空间大,我们可以拆分来看,相比于美国如何,相比于日本又如何。盈利能力强,当前状况怎样,未来的上限有多高。关于外部性,我们能够拆分出导流作用显著、线下配送体系可为实物零售赋能等 。
再次,横向结构指的是子主题之间的横向关系,它包括演绎逻辑和归纳逻辑。演绎逻辑呈现出递进的关系,一般包含三个步骤,分别是大前提、小前提、因此。举例来说,所有人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一个人,所以苏格拉底会死。归纳逻辑是并列的关系,通常呈现为“主语相同,谓语相同范畴”或者“谓语相同,主语相同范畴”。法国的坦克抵达了波兰,德国的坦克抵达了波兰,俄国的坦克抵达了波兰,从这三个共同点能够推断出波兰会受到坦克入侵。
3.内容之间不要相互矛盾:
比如行业部分的内容是看好游戏下半年,精品化研发企业崛起。但实际上,这篇报告写的是买量公司,这就会导致行业趋势和公司属性相矛盾。(怪盗团团长按:文不对题,标题和内容互相打架,这是A股分析师的老毛病,尤其多见于不学无术的传媒行业。)
4.不要有过多无用的内容:
我们的着眼点应当更小,如此方能更深入,并非所有游戏公司报告都需写游戏市场规模与用户数,并非所有版权都要套用知识产权政策,伴随写作深度提升,尽量削减那些众人皆知的科普内容。
5.工整美观:
标题应尽可能保持对仗,其长度也应尽可能统一。(怪盗团团长按:国内券商在研究产品方面存在缺陷,在质量控制方面也一直存在缺陷。许多海外投行拥有专门的编辑人员,许多海外投行拥有平面设计人员,甚至有海外投行雇佣漫画家来绘制题图,然而国内却做不到这一点。这是一种遗憾,并且很难在短期内得到解决。)
第四部分:整理数据和底稿即证明每个子主题
实际上是在底稿里借助数据处理,来解决第二部分有关公司基本面以及市场感兴趣的问题,在这部分我们不会撰写具体文字内容,如此会更高效,还能保持思考的连贯性。我们列举一个国内字体市场空间测算的例子,这只是我们某篇公司深度报告中行业部分的一节。该行业测算的难点在于国内缺乏可靠的第三方咨询数据。我们分别采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方式来进行测算。
1.自上而下:
估算国内市场空间要依据海外字体版权占广告市场的比重。我们需要知晓海外字体版权市场空间,The Expresswire估计2021年其市场规模为9.4亿美元,还要知道全球广告市场规模,Magna估计2021年约为7100亿美元,以及中国广告市场规模,Magna估计2021年约为980亿美元。从而得到国内字体版权市场约1.3亿美元。
2.自下而上:
通过对流量水平进行估计,以此来了解各个竞争对手的收入水平,进而将这些收入水平加总,最终得到市场规模。我们需要获取各家竞争对手的流量数据,像日均PV和UV(Aleax数据)、百度搜索指数,还有汉仪字库的收入规模。通过这些数据,能够得出国内字体版权市场约12亿人民币左右(仅考虑第一、二梯队)。
研究报告的精华在于解决市场的疑问,研究报告的乐趣也在于解决市场的疑问,通过解决市场疑问引导预期回归“价值”。
第五部分:攥写报告正文即看图表说话
当你完成前四部分内容之后,撰写报告自然就顺利成章了,只不过是将这些重要的积木(问题和解决方法)用语言组合起来而已。在此处简单给出一些能让文章更易于理解、转化率更高的建议。
1.报告标题:
要做到精准,要做到深远,要做到雅致,还要做到对称,最好能够囊括重要的“关键词”,这样当读者搜索相关报告时,就能更容易找到你的报告。
2.文章摘要:
突出文章的观点,明确过程,明确结果,简述原文中非常具有亮点的数据、案例,适当展现自己报告的与众不同之处,好的摘要能让读者有持续阅读的兴趣。
3.正文内容:
**在这般浮躁的研究氛围里**,鲜有人会逐字逐句读完报告,显然,明确的观点很有必要。段落之间的连贯性主要依靠标题的逻辑性来搭建,一份好的报告必然是“给读者呈现其想看的内容”,读者看完第一部分会产生疑问,第二部分直接解决这个疑问,通过不断引出问题并解决问题来推进 。
4.风险提示:
最简单的地方往往最能显示功力,假设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的报告推演必定是基于某些假设,虽说这些假设都是较大概率会实现的,是我们才采纳接受的,然而依旧存在着各种变量。例如在有赞的风险提示中标记“平台政策变化” 。